树霙

[列靖] 不见烽烟（二十六）

……灰溜溜地来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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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事在即，军营忙碌而有序，齐整的步履踏踏声兵甲相碰声回荡在西境干冷的空气中。列战英正巡视着整座军营，转头看见南边游手好闲的胡缨搬了块石头坐着，不知在干什么。列战英踱步至他身后，略一抬腿一个膝顶怼在了他右肩上，胡缨猝不及防，哎哟一声蹭得站了起来，转身一看是列战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上又多了些怨念，无奈不占理，无话可说只能暗地里做个鬼脸。

      列战英向他身后看去，没察觉出有什么特别，于是打量一眼还扁着嘴的胡缨，问道：“天天闲得发慌，在这儿干什么呢？”

      胡缨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嘴也不扁了，兴致勃勃地拉着列战英，伸手往西南方向一指：“战英哥你看你看！”

      列战英顺着他的手看去，视线那端是一棵枯树，瘦骨嶙峋地杵在军营西南角，没人注意更没人驻足，也许不少士兵都不知道这里竟还有棵树。但此时，仔细看去，这棵枯树的一条枝桠上，竟冒出了几片新叶，嫩得发白的绿色若有若无地挂在枝头，抹在这一片昏黄萧瑟的天地里，于是这一点点的绿色变得特别亮眼，亮得列战英也忍不住惊呼一声。

     “咱们出发的时候金陵都绿了好大一片了，现在过了两个多月了，这里才刚刚见到这几片叶子。”胡缨笑道。

      列战英视线未动，轻叹一声，“人间四月芳菲尽，春风不度玉门关。”

      胡缨转头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搞不明白他是怎么把这两句诗连在一起的，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列战英看着看着，突然觉得眼睛被那点绿色刺到了，他微微别过头，闭了闭眼，然后回身在胡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看把你惯的。”

      胡缨揉着脑袋冲列战英吐了吐舌头，然后撒开腿一溜烟跑了，列战英又气又笑，也抬腿准备跟上。

      他突然想再回头看看新叶，最终却没有。

      春风不度玉门关，长了新叶又如何？春风不度。

 

 

    

      若说梅岭是常年寒冬永无春景，那么千峰岭也不遑多让，梅岭还有冰雪覆盖，多少可得一缓，然而西境干燥，终年少雪，千峰岭一片光秃秃的山石枯枝，更是萧瑟肃杀。

      而此时，萧瑟肃杀的千峰岭，因一支列阵的大军而更为凝重。

      梁军严整列阵，迎着猎猎西风，人人凝神，紧张又期待地望向西方，沉默肃穆得几乎要与千峰岭融为一体。

      萧景琰与列战英更是一刻不敢懈怠，凝眉远眺，终于一阵轻急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人一骑轻纵而来，胡缨猛得勒马，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胡缨等不及停稳便一跃而下，奔至萧景琰面前：“殿下，西戎果然中计，与您所料几乎不差，他们先分出的两队兵马已被我们的伏兵围歼，大军所剩不多，正往这里来，”他缓了一口气，“带兵的是多跋。”

      萧景琰面沉如水，双眼依旧望着西面那条峭壁与悬崖间的狭长通道，沉声吩咐下去：“你也上去。”

      胡缨一愣，下意识就要反驳：“殿下，属下愿在此与弟兄们一同杀敌！”

      萧景琰淡淡瞥了他一眼：“上面需要个机灵的人来掌控大局把握时机，没人比你更合适。”

      胡缨喉头一哽，闷闷道：“是…”言罢起身便走，再看时他人已不见了。

      列战英看在眼里，轻声道：“他也明白，殿下是护着他。”

      萧景琰微微松了眉心：“也不全是，战场上哪里有安全的地方。”

      不待二人多说一句，脚下的大地已隐隐有些震动，狭长通道的另一端，黑压压一大片乌云正极速向这边掠来。

      乌云扑入山壁间，被悬崖峭壁挤成长条，行至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就在狭窄的通道上，恶狠狠地与梁军对峙。

      萧景琰一眼就看到了敌军队伍中那个严寒中赤膊单甲的人——多跋。

      多跋看见萧景琰，眼中骤然一亮，咧出个阴森的笑容，舌头扫过上唇。他蓦得喊道：“大梁七子，别来无恙！”

      萧景琰第一次听多跋说话，他的汉话讲得实在不错，于是扬眉又扬声：“西戎老四，好久不见。”

      多跋大笑，整个山岭回荡着狂妄又嗜血的笑声。

      多跋看着萧景琰，“呼尔敦老了不中用，守着边境却只会打几个村庄抢几斤粮食，窝囊，窝囊的人不配指挥我族儿郎！”他举起手中弯刀，直指萧景琰，“我跟他不一样，我对你们的土地粮食还有女人，都不感兴趣，”他握紧了刀，一字一顿，“我只想杀人。”

      列战英持枪的手骤然收紧。

      多跋又是一咧嘴：“等把你们都杀光了，你们的东西自然都是我们的。”

      萧景琰冷笑：“但你今天会被人杀。”

      多跋再一次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不是个多话的人，笑过之后，眼神一凛，用西戎话大喝一声，便带着队伍冲杀进来。

      萧景琰不为所动，稳如泰山。

      西戎军冲至一半，忽得一阵轰响，从峭壁上竟连滚带砸下来一批石块，石块不算大，但借地势之利，西戎人一边山壁一边悬崖，退无可退，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跌落悬崖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原来早有梁军埋伏在山崖上，西戎进攻时，落石和箭雨便一股脑儿招呼上去，那在上面观察着局势的人，不是胡缨是谁？

      萧景琰毫不松懈地看着，这套埋伏自然不可能长久，崖壁陡峭，枯枝林立，实在不宜隐蔽，为免暴露，安排在上面的人定不能多，因此只要西戎挺过了这一阵伏击，仍是一场恶战。

      多跋眼见自己的队伍中了埋伏，竟不为所动，双眼仍直勾勾盯着萧景琰，手中弯刀左挥右砍，落石剑雨便全被挡在外面，一点奈何不了他。胯下烈马似也通人性，载着他躲开乱石一路疾行，不多时离梁军已仅一步之遥。

      列战英眼见多跋马上就要冲杀至面前，不觉心中震动：“这人竟完全不管队伍如何，单枪匹马也敢来战。”

     “那便让他有来无回，”多跋兴奋的狂笑落在萧景琰瞳孔中，他举剑高呼，“杀！”

 

      胡缨抬手断喝：“停！”他居高临下望去，峭壁之下两方已然混战在一处，此时他们继续埋伏在上面也毫无意义。胡缨大致判断着局势，稍加思索便带着伏击小队下去绕行至西戎后方，与梁军两面夹击。

      多跋一马当先冲入梁军，大杀四方，他不管队伍如何，也不管大局如何，他甚至可能连胜负都不在乎，他只管杀人，他的弯刀已沾满了血，凡他经行之处皆尸堆如山。戚猛看得怒火中烧，带着几个得力的干将冲上去围着，戚猛力大无穷，得以暂时制住多跋。

      西戎人高大威猛骁勇善战，甚至可以一敌三，颇让梁军吃了些苦头，但他们几乎无主将可以依附，无策略无规划，并且队伍已经被一开始的伏击冲散，仅凭着一股子蛮劲儿绝不可能致胜，不多时便腹背受敌，死伤惨重。列战英带着人奋力冲杀，已完全将西戎队伍打成一盘散沙，西戎人勇烈，虽然大势已去，战意却更胜，然而他们败局已定，已不可逆转。他抬眼间看见胡缨已在不远处，便知西戎主力将被歼灭，胡缨正望过来，眼神清亮，高举手中长枪，满是尘灰血污的脸上咧开一个笑容，然后接到了列战英鼓励赞赏的眼神。

      多跋一声怒吼，弯刀一扫，终于将戚猛击退，立马就有几个发了狂一般的西戎兵冲上来，戚猛无奈只能与之缠斗。多跋举目望去，见西戎士兵尸体铺了满地，梁军依然井然有序，心知大势已去，握紧了弯刀，凶狠的眼如恶狼一般看向梁军主将。

      萧景琰一脚踢开一个西戎士兵，忽觉一道杀气冲来，立即被笼罩在一片雪亮刀光之下，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提剑格挡，短兵相接间他抬眼，看见一双血红嗜杀的眼睛。

     “萧老七，别高兴太早，我只要杀了你，今日就是我赢了。”

      萧景琰冷笑：“我说过了，你今天会被杀。”

      多跋断喝一声，弯刀砍来。

      周围梁军见主将遇险，纷纷围上来，谁知多跋看都不看一眼，丝毫不受影响，不多时他身上已多了好几道伤，赤裸的双臂已血流如注，有几处皮肉翻飞深可见骨，他却恍若不知，仍一心盯在萧景琰身上。

      萧景琰暗自心惊，这人仿佛不知疼痛不知危险，已然受伤战意精力竟都不见衰退，真是个疯子。他不敢分心，但尽管全力应战，还是不敌，不得不一退再退，而身后不远处就是悬崖，这正是多跋意图所在。

      列战英听见有异动，回头一看，霎时惊得魂飞魄散，谁能想到这一会儿的功夫萧景琰已身陷险境呢！无奈他此时正在远处，又被西戎残兵缠住，无法即刻支援，列战英心急如焚，想到多跋此人劣迹，又懊恼自己不该远离萧景琰，只能拼力杀过去。

      列战英终于突出重围，就在此时变故陡生，多跋弯刀一扫，萧景琰躲闪不及正被砍中胸膛，霎时间血花四溅，列战英刚奔赴过来就见满眼血光，不由得肝胆俱裂，“殿下！”

      萧景琰受此创伤难以支持，又退几步，多跋却片刻喘息也不给，飞身一脚踢在萧景琰胸膛，顿时他整个人都向那悬崖后倒去。

    “殿下！！”列战英心魂剧震，亟待扑上前去，然而这电光火石的瞬间，萧景琰向他递去一个眼神。

      多年默契，两人早已心意相通，列战英瞬间就明白了萧景琰的意图。多跋见事将成，不由仰天长啸，然而未等他笑出声来，身后的列战英便是猛得一脚将他踢得向前俯冲过去，而他面前的萧景琰正待此时，手中长剑递出，刺进多跋前胸。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一瞬间，萧景琰仍止不住后倒之势，加上倒下的多跋几乎压在他身前，更无转圜之力。萧景琰的双脚已离开崖边，他心知在劫难逃，下落中忍不住看向悬崖上的列战英，看他最后一眼也好。

      谁知这一眼，正看见列战英毫不犹豫地跳下来，竭力伸长了双手。萧景琰大惊，却见列战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急切和满溢的恐惧。

      胡缨呆呆立在崖边，方才他亲眼看着落下去的人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戚猛大声哭喊的声音仿佛在极远的地方，战局已定，已经有人清点了伤亡和俘虏，却犹豫着不知该报给谁。

      梁军渐渐骚动起来，胡缨双手颤抖，带着哭腔猛得大喊：“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这里掀翻了天也要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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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溜溜地走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