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霙

✌😄✌

列靖 追随(四)

04

       “皇七子萧景琰,天资英奇,体识明允,兹,恪尊天意,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立为皇太子,授以册宝,正位东宫,以既万年之统,以安四海之心,钦此 。”

        高湛有些尖锐但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宫墙殿宇之内,也飘出皇城,散在大梁的每一寸国土之上。

        高湛深宫浮沉一辈子,不客气地说,连当今圣上都是这位高公公看着长大的。他这副嗓子,念过多少圣旨,传过多少圣喻,或升或降,或封或贬,有步步心机的权谋示警,也有不怒而威的天子圣意,高湛什么没见过?然而高公公却觉得,这道圣旨竟是他几十年来念得最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的一次。

         列战英只是靖王的副将,所以他没能亲耳听到高公公如何向天下人宣读了这一段话,他第一次发现因为自己低微的身份,错过了多少和他的殿下有关的人和事,不觉竟有些遗憾。

        从郡王到太子,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仿佛比之前的十三年发生的事情还要多。连列战英都觉得有些累了,那么殿下只能是更累吧?

        这样想着,列战英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东宫。

        册封太子后的第一个晚上,萧景琰就彻夜不眠。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给萧景琰带来的不是权威与尊荣,而是更多更重的责任,他会尽应尽之责,双肩担起家国百姓,却不会利用重权高位为自己谋取哪怕一点点的利益私乐。

        列战英想了想,吩咐小厨房做了点莲子百合粥,自己端了去给殿下送去。

               

        萧景琰长年在军中,少有随侍人员,自这次回京后,步步高升,府里的下人也多了起来,只是萧景琰向来不习惯被人伺候着,下人们也落得清闲。如今入主东宫,也是遣散了周围人等,独自一人坐于案前,面前是一叠一叠的公文,他正微蹙着眉,执笔在面前奏报上写下一行行蝇头小字。  

      

       列战英端着粥上前,还没出声,萧景琰便头也不抬地说:“战英,怎么这么晚还没去休息?”   

     

        “殿下还在忙碌,我们这些做属下怎么好意思先去休息,”列战英放下碗,“殿下也累了一天了,这是小厨房做的莲子百合粥,虽不如静妃娘娘手艺,好歹也能凑合凑合。”        

        萧景琰看了看正飘着清香和热气的粥,又抬头看着列战英:“这些事情怎么轮到你亲自去做了。”   

     

        列战英笑道:“殿下还说呢,要不是殿下把下人都遣走了,也用不着属下来做啊。”

       

       萧景琰嘴角一弯:“越来越没规矩了。”说着放下手中的笔,端起碗,“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了。”在喝之前又瞟了一眼仍站在一边的列战英:“坐。”    

            

       “哎。”列战英答应了一声,也就在萧景琰对面坐了下来。直到现在他和萧景琰之间仍然保持着亦君亦友的关系,平时中规中矩,私下里倒也没那么多讲究。列战英也不是不觉得逾越,只是萧景琰他自己就是刻意维持了这种如今极其难得的,让他觉得舒服自在的关系。

       喝完了粥,萧景琰放下碗,继续看着案上的公文,但眼神却是缥缈无依,紧着的眉头也没舒展开。

       

        列战英试探着开口:“殿下不开心吗?”        

        萧景琰似乎怔了一下,舒了一口气,道:“怎么你也这么问?”        

        “属下不知还有别人问过,属下只是觉得,殿下册封太子,入主东宫,实现多年夙愿指日可待,应该比看上去更开心才是。”

        萧景琰隐隐一笑:“怎么会不开心,怎么会不开心…” 他霍然起身,“如今大业将成,心愿将了,我又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列战英视线随着萧景琰的起身而自然上移,从这个角度仰视着靖王殿下,他只觉得那人身姿高挑挺拔,犹如劲松,看不清他的眉眼,只有尖削如雕刻的下巴,这么多年,他的头颅从未低下,现在仍是,以后也不会。

        他也站起来。从很多年前开始,列战英就已经高过萧景琰了,视线便从仰视变成了略微的俯视,刚才萧景琰情绪突然间有些激荡,此时他那双眼中水光粼粼,明明是神采飞扬的眼,列战英却偏偏看出了无奈和痛苦,他隐藏得很好,除了列战英只怕谁也看不出来。

        可那是列战英。列战英如影随形十几年,一个眼神即知冷暖,何况萧景琰在列战英面前也总是无意识地放松。

        面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列战英心中也是酸涩,踌躇了许久,也只能轻声唤出一句,“殿下…”

        他知道他的殿下心里燃着一团火,憋着一口气,一步步走到现在,身边的人越走越少,留下的几个却越来越远,以殿下的心性,做着不愿做之事,走着不愿走之路,纵使攀得高位,又怎么会真的开心?

        萧景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又是如常的靖王了:“战英,今晚可愿陪我饮几杯?”

        “殿下要饮酒?可这…大晚上的,殿下若是醉了可怎么好?”

        “无妨,我自有分寸,”说着萧景琰望向列战英,唇角勾起,“况且,不是还有你吗。”

        那晚萧景琰和列战英在东宫厚软的红毯上席地而坐,喝着陈年的秋月白,尽说着南征北战的十三年里各样趣事。哪次萧景琰的坐骑受了惊差点把主人掀下来弄得那人好生狼狈,哪次列战英神气十足地教导新兵弓箭自己亲射却不知怎的连靶都没中结果红着脸埋怨弓不顺手,还有哪次戚猛在山林里打了一只兔子却被一群猴子围了起来堂堂戚将军沙场以一敌十却被猴子逼得无路可退……二人你一杯我一杯,你一言我一语,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军营,没有苏先生,没有誉王夏江,没有权谋算计,就着狼烟篝火,和兄弟们,和殿下,开怀畅饮。

        结果列战英不知道殿下醉了没有,他自己倒是喝得断了片,连怎么回的卧房都想不起来。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戚猛跑来告诉他太子殿下准了他一天假,他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大半,“殿下呢?”

        “殿下一个早见过了沈大人蔡大人,又有一摊子新事儿,这会在看那些奏章呢,”戚猛抬肘捅了捅列战英,“哎,殿下干嘛无缘无故准你假啊?你干什么去了?”

        列战英斜了他一眼,“你有这个闲工夫管我干什么了,不如去好生照看着殿下。”

        “看你这话说的,殿下那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嘴上是这么说,戚猛话音刚落,人却已到门口了,“你放心,我保准把咱殿下照看得妥妥当当的。”

        列战英没再理他,又回到了床上,嗯,酒量实在太差,头还是有些疼。

        半睡半醒之际,列战英迷迷糊糊想着,殿下也喝了不少,又不能歇着,也不知今天他可还好。

        到底是没歇了这一整天,下午列战英便出现在了萧景琰身边。太子殿下抬眼看了看他,一句话也没说。

        两个人异常默契地谁也没提那晚的畅饮畅谈,仿佛那只是繁忙紧张的险路上不知从哪儿偷来的一段时光。过了,就把它忘了。

        然而列战英是不会忘的,他不仅不会忘了那一坛秋月白,更会记得之前那双无奈的痛苦的,他从没见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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