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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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靖 追随(五)

05

        靖王长年奔波在外,远离朝堂,他本就生的一身傲骨一腔赤血,幼时在金陵城天子脚下,皇长兄惯着,好友陪着,一众下人捧着,虽然能看出苗头,到底还觉不出什么。七皇子这份特质最先大显是在十三年前那件滔天惨案之后,萧景琰风尘仆仆一路飞奔回到金陵,来不及回府整顿便入了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和他的父皇一顿激烈争吵。那时的靖王殿下一字一句都在拨着天子的逆鳞,他并非单纯不知道,只是不愿因为可能会将于己身的祸端而愧对心中情义和赤诚。

         后来这场父子君臣虚妄的争辩以靖王罚跪皇陵三日告终。那时正是隆冬,皇陵风雪覆盖,萧景琰就真的结结实实在雪地里跪了三日。列战英急得上蹿下跳,但他也知道这事儿是真触了皇帝陛下的底线了,谁去求情都不成,除非靖王亲自低头认错。然而他这位殿下是真倔!别说低头认错,就连脸上神情也未有丝毫放缓。列战英是真没了辙,只能抱来一件一件狐裘大氅一个劲儿往跪着的人身上披。但心里到底难捱,列战英湿着眼陪萧景琰跪了半日,被他的殿下喝令起来,理由是,被皇上知道恐怕要迁怒于他。

        这个理由让列战英哑口无言,半点驳语也说不出。

        起身时膝盖的僵麻让列战英好大一个踉跄,额上冷汗直冒,旁边仍跪着的萧景琰抬手扶了他一下,那人手上的温度如同寒冰一般透过层层衣物,重重打在列战英皮肤上。

        列战英当即就掉下泪来。

        那三日里皇上当真一句话未曾过问,监罚的小太监也冻得发抖,最后心软看不下去,言语间也抱怨起当今圣上来。待小太监堪堪宣布了刑事已毕,列战英就一个箭步冲上去要扶起殿下。雪中跪了三日,萧景琰再怎么想逞强也由不得他了,借着副将的力好半天才能站起来,腿却已经僵了,人也站不直,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列战英身上,但眼神仍然清省且坚毅,就算再跪上三日,十日,也不能让这双眼睛有丝毫改变和退却。

        也多亏了列战英三日一直陪侍着,萧景琰虽然结结实实生了一场风寒,但到底也没损伤内里,大病缠身,只不过膝盖是落下寒疾了,以后冬日严寒,免不了一场罪受。

        此事以后靖王风骨倒是在朝野间传了开来。赤焰一案株连众多,无辜人士上谏者,求情者,非议者,多受处决,一时之间血染金陵人人自危。此时靖王之举虽无人敢谈及,但心里却是激荡。后来靖王戍边十多年,一身傲骨赤子之心更是展露无遗,萧景琰虽不得圣眷,实已得人心。

        列战英有时会想,靖王殿下争得大统,在十三年前是否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萧景琰能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靠的绝不只是江左梅郎一双覆雨翻云手。

       

        可自从这次回了金陵,走上夺嫡一路,似乎也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靖王倔直的眉眼了。

        后来列战英暗自掌嘴,想什么来什么。

        萧景琰终于又做了一件任性又鲁莽,并很有可能犯上的事,但这次,他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因为他是要去救梅长苏。

        被急急召进宫面圣,吉凶未卜的梅长苏。

        蒙挚黎纲甄平已经慌了神,全部哭丧个脸看着靖王。霓凰郡主到底是沙场上磨出来的,沉着声音一字一顿,“靖王殿下,苏先生为你殚精竭虑,殿下可愿为他一战?”

        萧景琰平静地与女将对视,出口的话却重逾千钧,“郡主是第一天认识景琰吗?”

        即便真是第一天认识,也是能够预见萧景琰的选择的啊!

        郡主勾唇而笑,蒙挚等人也略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萧景琰便在短时间内排兵布阵,商议定夺,几句话的功夫就要进宫了。列战英匆忙间拦住萧景琰,言语间不无担忧:“殿下此去可有风险?”

        萧景琰头也没回,“苏先生恐怕已然处于风险之中。”

        “我不是问苏先生,我是问殿下!殿下可会遇险?” 列战英急得声音也拔高了。

        这回萧景琰停下步子,转头注视着列战英,一双眼清明无杂,也无畏,“别说风险,就是修罗地狱,我也得跳下去。”话音甫一落地,便又向前走去,步履沉健,无丝毫游移。

        列战英如鲠在喉。

        萧景琰即将踏出靖王府时,却又回头,脸上扬起了极其清淡温柔的笑意,“你放心,战英,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尽力保全自己的。”

        列战英一个恍然,萧景琰就出了王府,绝尘而去,那个笑容,那句话,仿佛就是列战英的一个幻觉。

        但他因为这个幻觉,心脏涨满了难以抑制的情感。

        禁军队列齐整,穆王府军披坚执锐,江左盟高手杀气腾腾,他们都已准备好了为梅长苏一战,就算逼宫犯上也不辞。列战英带着身后的巡防营和靖王府亲兵,也整装待发。

        但他不同,无关道义,他只是为了靖王,甘愿一战。

        就算萧景琰真要逼宫谋反,就算他即将走上尸山血海阴谲鬼道,只要他列战英还在,他都会去为靖王殿下一战。

       

        最终还是没有用得着他们这群人去浴血,万幸。

        离午时不远时蒙大统领派人送信,说靖王殿下和苏先生都平安从武英殿出来了,列战英绷得死死的神经总算是松了下来。

        然而列战英吊着一颗心等到傍晚,才等到萧景琰回府。明明有惊无险,萧景琰却是一脸的失魂落魄,他的副将见他回来,喜笑颜开,惊喜地唤他,“殿下!”他却好似没听见也没看见,双眼空洞着,从那人身边一晃就过了去,虚浮着脚步一路直奔卧房。

        进去就不出来。

        列战英跟着靖王近二十年,贴身近卫也有十多年,除了十三年前赤焰案过后那段消沉绝望的日子,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一整晚连半点动静都没有,不管不顾不闻不问。戚猛等人也禁不住来问,都被列战英几句话挡了回去。

        他隐隐约约感觉,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和赤焰有关,或者说,和林少帅有关。

        天底下已经没有几件事能让端方谨肃的靖王殿下失态成这个样子。

        列战英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又惦记着殿下一直也没进过餐,便端了餐盘去敲殿下的门。

        敲一遍,没有回应。两遍,还是没有。

        一边唤着一边再敲,还是没有。

        这回列战英急了,也不管尊卑礼数,强行撞开门闯了进去。

        房里情形倒是比想象中平和得多,萧景琰定定坐在榻边地上,垂着头,安安静静。

        列战英放下手中餐盘,忙趋步上前,“殿下?殿下!”

        萧景琰从臂弯中抬起头,眼里蒙上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没了平日的坚毅清直,却平添了几分单纯和素弱,声音如同砂纸打磨般低哑着,“…战英?”

        列战英皱紧了眉,急忙去搀扶跌坐在地的人,“殿下若是累了,就到床上歇着,这样恐怕是要着凉的。”

        萧景琰却挥开了他的手,“我怎么就没认出来,我怎么就认不出来…我怎么能,怎么能认不出来…”

        “殿下?”列战英望着喃喃自语的萧景琰,不解问道,“殿下是说谁?”

        “…我怎么能那样对他…他为了我受尽人间痛苦,为了我强撑病体煎熬心血,我怎么还能那样对他…”萧景琰没有理睬列战英,说着说着,身子却禁不住发颤,“我为什么不信任他,为什么惹他的火,为什么任性鲁莽害他劳心劳神…”最后几句话里已经带上哭腔,萧景琰也湿了眼眶红了眼角。

        列战英从这些细碎的呢喃里捕捉到些什么了,“殿下是说苏先生?苏先生他怎么了?”

        “什么苏先生,”萧景琰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声叹息,缥缈地无力地,空空地缠绕低旋,片刻又远走不见,“那是小殊啊…”

        列战英这下是真真大惊失色。

        苏先生原来就是林少帅?

        梅岭逃生,幸存于世,改名换姓,脱胎换骨,历尽万劫归来。

        列战英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林少帅,林殊。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列战英和萧景琰,永远隔着一个林殊。

        他从不觉得礼法伦常是他和他的殿下之间的鸿沟,他了解萧景琰,也了解自己,因为了解,所以他知道那真正的隔阻是什么。

        林殊,那个当初和靖王并肩而立的少年,原来现在,也仍然在与他并肩。

        自己,虽得以终生追随,却也注定了,终生难以并肩。

        只不过一辈子望其背影罢了。

        列战英一心犹堕冰窟。

        萧景琰苦笑,“他们都知道,蒙挚,霓凰,卫铮,连母亲都知道,只有我,只有我…”他笑出了声,凉薄苦涩,“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列战英只觉心中酸楚难以忍受,喉头哽咽着说不出一字一句。萧景琰却突然转头直直看向他,“战英,你知不知道?——是不是连你也知道?”

        列战英心下一紧。未及开口,萧景琰又松了眼神,“不,不会,你若知道,定然不会瞒着我…”

        列战英眼前一片模糊。

        殿下,我当然不会瞒着您,任何时候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有所欺瞒。

        只是,我何曾有过瞒着您的机会和资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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